天上城 12
当瑶城还是天上城的时候，这座神眷之城就是由城主和长老院所共同管理的。除了城主代代都是涅槃而生的凤凰外，长老们也都是血脉之力强大的神兽后裔，再加上自上古之时就居住在这城中的城民，共同组成了天上之城承自神代的煌煌气相，超凡脱俗。
姬澜是天上城的最后一任城主。凤之类有五，其中黄者鹓鶵也，人间传说非梧桐不止，非练实不食，非醴泉不饮...虽说事实上并没有那么夸张，但凤凰确实即使在洁身自好的神兽中也是以高洁的性情而著称，也正因如此，任谁也不会想到，数千年来天上城历任城主中唯一一个、唯一一次涉足人界之后，就将一个无论是种族血脉还是性情都与这座神眷之城完全南辕北辙的存在带了上来。
蓝昱从昏昏沉沉中恢复清醒的时候，觉得自己大概是在做梦。但是这次梦中的场景和她一贯以来见到的差异太大了，反而让她一时间不太能确定，直到从门口走进来的金发女子微笑着坐在床边用她昏迷前听到的声音问她感觉如何时，她才从梦与现实的迷宫里敲定下来，板起了脸：
“你不该管我的。”
“看见伤势那么重的人在我面前，怎能不管。”金色的凤凰在自己的城池里毫无顾忌地以半妖之态示人，辉煌而不刺目的金色温柔地顺着她柔顺的金发和散发着辉光的羽麾流淌下来，看起来高洁而又神圣。相比之下床上色厉内荏的恶魔一只眼睛上还裹着膏药，手脚无力活动，脸色也因为耗魔过度而有些青白，目光却硬生生撑起了凛然的声势：
“你会这么说，只是因为不知道我是谁而已...”
“我知道。你是蓝昱，安魂寄宿之人。”
对方回答的又快又果断，依然面带微笑得好像根本没意识到这个名字代表了什么似的，蓝昱一时也被她噎住了，怔怔地听着她继续说：“此处乃是天上之城，天下诸界鞭长莫及。入吾城者，皆为吾之子民...你也不例外。”
“...你想招揽我。”蓝昱把这句话嚼了一遍，想通了对方的意思，嘲讽地笑了一声，就要起身离开，“可我又不是鸟，你是不是傻？”
然而她确实伤势不轻，下床走了没两步，身体又不争气地要往地上坠。姬澜“诶”的一声接住了这个身负一堆可怕的传说实际看起来却比她还矮一个头的魔族，也没在意场面话被拆穿的尴尬，带了点羞赧地微笑起来：
“长老院确实想让我把你留下来，我虽然对此并无所谓...不过正因为不是凤鸟，所以在这全是凤鸟的城中才有趣嘛。”
她不觉得有什么问题，被轻轻松松拖回床上休息的蓝昱倒没来由地有点窘迫起来，和这位天上城的城主有的没的聊了几句，便以需要休息为由失礼地单方面结束了谈话。
人间历372年，天上城中历经沧桑的长老们正紧锣密鼓地就城主的心血来潮进行不为人知的探讨，年轻的城主则正为亲眼见到传言中的人物不露声色地雀跃起来，而从这一刻往后，凶名将会一日盛过一日的恶魔在散发着神圣光辉的天上之城里，做了几百年来第一个没有杂音的梦。
即使已经远隔千年，再回想起这段记忆的时候，某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依然止不住地从蓝昱的脑海里升上来。不论是身体上的伤势导致的行动不便，精神上因为那位太过纯善的城主过于频繁体贴的探望而感到的不明压力，还是心底里对于这平静表象下所暗藏的一切的忌惮，都在催促着她尽快离开这样的环境，但温软平和的环境往往又对于趟过万千刀光剑影的旅人有着致命的诱惑，使得他们不由得在心底潜意识地劝服想要离开的自己。等蓝昱意识到这个问题的时候，她已经几乎快要习惯于姬澜城主每日天南海北的“闲聊”了。
“由此说来，古书里冥界的忘川河三生石是确实存在的了？”姬澜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温柔笑意，金色的光辉顺着她的羽麾流泻下来，给她镀上一层几乎可以称得上是神圣的轮廓，然而那双眼睛却是闪亮亮的，好像是缠着家人讲故事的孩子一般，突兀但生机勃勃地成为了这完美的神像中唯一与常人无异的部分。
“虽说是有，但和你先前描述的传说却是有很大差异的。”蓝昱被那样的眼神盯着，不自然地咳嗽了一声，偏过头去，“所谓忘川河不过是能作用于灵魂本体，导致其一定程度上分解的液态灵气而已。修为不够的魂魄从那河水里渡过之后，三魂七魄散了，自然忘却前尘，又和其他魂魄再度组合，就组成新的灵魂重生去了。至于三生石，也只能把新形成的魂魄的各个组成部分中执念深厚的稍微显影一番，说到底都只是映射心中所想，而并非真的存在虚无缥缈的所谓来生。”
“修士互相传说，传说再加修饰，非要把原本简单的东西说得婉转缠绵或是荡气回肠，这便是传说了。”她这时还没有未来名扬天下时那般寡言，感叹了两句之后，又随口调笑姬澜道，“倒是没想到上古天上之城的城主，居然也像小孩子一样对这些话本里的说法感兴趣啊。”
姬澜似乎对这个说法感到有些不好意思，低头笑了笑：“我年岁尚浅，确实还有很多不太了解的东西。虽说天上城存在已久，要说资历，我还该称您一声前辈呢。”
她说这话时并没自觉到问题，一直在心底憋着疑问的蓝昱却隐隐皱起了眉，随意垂在榻上的手猛然暴起，以一种令人猝不及防、要作出应对却也绰绰有余的速度直指姬澜咽喉，而后在电光火石间又停了下来，犹豫了一下托住她的下颌打量一番，神色严肃起来：
“身带崇明之气，灵力克制安魂，确是凤凰无疑...你敢日日出现在我面前，却连方才那一招犹招架不及，虽然据说凤凰涅槃重生而不死，但纵使修为随重生而降，身手却也说不过去。姬澜城主...”
她沉下脸的时候，平日里压抑在平静表象下的血腥戾气就不由自主地飘了出来，屋内温度悄然下降的同时，蓝昱却毫无自觉地盯着那化形如神女般完美的凤凰高贵优雅的面容，问出了一个奇妙的问题：
“...敢问年岁几何？”
山中无甲子，寒尽不知年。修仙之途无尽无涯，自开天辟地以来三界无数大能更是不知度过了多少寒暑，相比之下，姬澜犹豫了一下后说出的那个甚至还未过超过二十的数字，对比早已存在上万年的天上城来说，简直如同朝生暮死的蜉蝣。
“凤凰涅槃重生，我是十八年前上一任城主涅槃而生的凤凰，无论修为记忆，概无继承...这是天上城的传承，也是凤凰的新生。”
感受到蓝昱放开手后盯着她的复杂目光，姬澜像是完全没有意识到异样似的，毫无芥蒂地望着对方的眼睛笑了起来：
“民为邦本，本固邦宁，天上城历代城主，都要肩负子民生死存亡，这是我们自出生起就肩负的责任——固吾所愿，不敢辞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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