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城 15.5 祭典
白羽就任瑶城城主的同一日，1084年前，天上城广场核心中，同样身着一身繁盛华美的祭服的姬澜低眉敛目，缓步向那逐渐散发出辉煌红光的树冠状祭台走去。广场四周身着白衣的祭司各司其位，连同那八位德高望重的长老都穿上了精致的袍服，手持玄妙万方的法器严阵以待。
除了这些兢兢业业的祭司外，整个广场内外空无一人，既无城中同乐子民，也无城外观礼道友，这场天上城中必须由城主亲自主持的至关重要的典礼，竟然是在这样一片近乎压抑的死寂里开始的。
姬澜安静地站在祭台的正中，她金色的翅膀在由繁复的花纹与阵法组成的枝桠状祭台中优雅地合拢，笼罩了整个祭台的红光也逐渐褪去鲜艳转为白色，那些原本看上去只是静止的雕刻的枝枝桠桠竟然像是获得了生命一般生长起来，逐渐向上生长蔓延成了一棵将敛翅的凤凰包裹其中的巨大梧桐。
怀带着半分缘由不明的遗憾和半分难以分辨的企望，祭台下的乾长老用九分无可挑剔的庄严开口，声如黄钟大吕般断喝：
“吉时已到，恭送城主！”
“恭送城主！”
“恭送城主！”
即使这样的声音还依然连绵不绝地向耳中传来，独立于那新生的梧桐祭台树心之中的姬澜眼前却已经只剩下白茫茫光幕涣散开后沉默的黑暗了。纵使千百次在心里做好了对自己重要面对的这场景的准备，当某种像水一般连绵不绝又像火一般灼热滚烫的可怕触感从脚下开始蔓延之时，对终结的恐惧依然比那些束缚更快地蔓延到了她的心头。
没关系的，这不可怕，这是历代城主都曾走过的路，自己已经比他们更加任性了，连往后数千年的凤凰的生死都已经因自己独断的放纵而决定，就是坦然面对死亡也并不可怕...她在脑海里自我催眠般念过自出生以来就被灌输的这几日来更是明晃晃地压在眼前的话语，勉力大睁着的眼睛里似乎有水光一闪而过，然而在这一片黑暗的世界里，没有任何人能将那些若隐若现的脆弱目睹以证明。
无形的火焰烧了起来。
姬澜觉得耳边似乎响起了无数声层层叠叠的啜泣，然而剧烈地附着在每一片皮肉上的疼痛已经蛮横地为其他所有的感官提供了产生错觉的充分理由，体内的一切灵气与生命力被粗暴地抽出的窒息感使得几乎爆出口中的哭喊也压抑成了断续而轻微的呢喃，她茫然地望着没有一丝光线的头顶，没有了半分挣扎的力气。
每百年一位涅槃与此，为天上城继续存续于天上提供灵力的前任城主们，此刻都在想些什么呢？因为她的私欲，在未来也将每百年一位投身于这火焰中涅槃的凤凰，会不会产生对她的憎恨呢？这些模糊的疑问涌上心头，而后又变成昨日离开天上城的那人转身前沉默不语的神色，众位长老得知此事时失望气恼的表情，无形的火焰攀上面颊，在一片黑暗中蒸起了一蓬瞬间便消失的水雾。
好疼，好痛苦，为什么，不想死，想要活下去，这样真的会有未来吗，无数声重叠在一起的来自不同时间的呢喃在黑暗中徘徊，然而这只能落在将死之人耳中的嗟叹，又往往被临终的痛苦盖了过去，一代又一代的凤凰怀着大义之心与坦荡的牺牲精神走进涅槃的火光，他们在进来前听不见这里的声音，而之后也不会有人再来听他们的声音了。
广场上各持法器的祭司长老们肃穆地看着那腾起火光的祭台，凤凰辉煌的虚影在火焰里翻腾挣扎，金色的羽翼燃烧着剥落成壮丽的光辉，以那棵高耸的梧桐为中心，整个广场都笼罩在传说中凤凰涅槃时的壮美中，百年间支撑天上城存留于天上而耗费去的灵力以极快的速度被重新补充起来，然而几位长老的神情却不完全像往年一般充满敬意与肃穆，而是略带焦躁地向远方望去。
而后，在一种祭司隐秘期待着的目光里，乾长老露出了一个满意的笑容：“来了。”
姬澜在灼烧的火焰中无力地向上挣扎着，燃烧从脚下的祭台开始，却不因她的向上漂浮而断绝，对死亡的恐惧与不安本能地蔓延开来，她睁大眼睛，眼前依然没有一丝光芒，耳中却模模糊糊地传来一片喧哗的声音。
“拦...去...退...”
刺目的光在头顶的黑暗中裂开一片缝隙，而后像是撕开一片天地般，灌进黑暗中的光线刺得她瞬间流了满脸的泪水。
蓝昱在被撕开的裂口处俯下身来，低下头，朝着黑暗中伸出手去。黑色的血珠沿着那只手滚落下来，还未落到姬澜脸上，就化成黑色的烟雾飞散开了。她似乎勉强地在板着面无表情的脸，压抑不住的各种情绪却还是从边边角角漏了出来，就连开口说出的声音，也似乎有些颤抖了：
“...你不用死了，要跟我走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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