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城 21
叶无弦神色讥诮地站在广场的边缘，听着被祭台束缚的恶魔与端坐在殿门内的老祭祀夹杂着刀光剑影的彼此讥讽，默默在脑海中拼凑起了千年前的真相。
天上城想要利用带有上古清气的安魂渡劫前往天界的计划无疑是已经失败了，然而他们历经千年谋划，甚至收集了那瀚如烟海的灵力，不惜实行眼前这极有可能踏上与当年同样失败道路的计划，仅仅是为了表面看上去的复仇吗？
抬眼看向神殿下悄然亮起的地基的叶无弦暗自沉吟，他与冉云苍毕竟师出同门，对方想得到的可能性他自然也考虑得到。恢弘的神殿在无比圣洁的光辉包围与悄然聚拢来的黑云下拔地而起之时，他也只是暗自叹了口气，努力收敛起了写满疲惫的眼神。
数百年前灵秀山的末路依然历历在目，尽管已经根据到达之前获得了情报进行了足够自信的推断，天道之刃的职责却让他不得不重视起最坏的可能，晶莹的琴弦无声无息地在笼着的袍袖下缠绕到手指上，目光在作为联通天界的楔子的蓝昱和显然正控制着整座神殿的老者之间转了一转，他这一动之下，却像是突然提醒了针锋相对的两方广场边缘还有个不容忽视的存在，纷纷将视线向他这边转了过来。
“命轮之首今天倒是看了一场好戏，眼下天劫尚且未落，按兵不动只怕要错过良机。”
“不必在意那恶魔的挑拨离间之语，叶公子，老朽先前派人与你所谈皆是肺腑之言，此刻仍无更改。”老者用手中的长杖轻轻敲了敲地面，越升越高的神殿门前便衍生出一条宽阔光带递到仍站在祭台上的白羽脚下，他双眼紧盯着叶无弦，言辞听上去十分恳切：
“公子与几位同袍当真愿意永生为天道所迫，永生与城外那些庸碌之辈同居于浅薄下界？天上城自上古存续至今，旧时记载绝非虚言，当年天界大能确能斩断天梯，使天界脱离其他两界之外，建立界外之界。恕老朽之言，而今唯有那里能破除命轮这看似辉煌、实则诅咒的加诸于各位身上的枷锁，尊驾何不入我殿中，与我等同归天上？”
叶无弦似笑非笑，状似随意地用问题将这慷慨诱人的邀请抛回：“可若是蓝前辈所言非虚，千年前这场谋划便未能成功？”
“长老们此番计划的渡劫者原本就并不是我，而是先生。”出乎意料地，一直沉默着的姬白羽出声回答了叶无弦尖锐的问题，她抬起眼看着从脚下一路升起，宽阔明亮，向辉煌的神殿延伸去的康庄大道，将手从先前握住的从祭台上生长出的梧桐枝上移开，“这座祭台是当年被天雷劈断的凤神骨柱与梧桐祭台重铸而成，引下天雷之后，将直接将聚集崇明之气者视作劫雷目标。你我进入神殿，天劫降下之后，无论先生与地上的瑶城能否承受，广场上这与当年您在苍府中见过的法阵所出同源的大阵将立即启动，抽干所有进入城中修士的血脉，保护神殿从并不针对它的劫雷下支撑下来冲入天界——虽然数百年来积蓄的灵力应付这一次强行破界大概也绰绰有余。”
“劳烦城主解释得如此详尽。”老祭司尽管对于白羽如此直白的解释并不满意，但还是为这近乎万无一失的计划得意地眯起了眼，“当年被蒙骗的老城主以崇明之气与这恶魔签下约契，引来浩大天劫，如今这后果自然要让它来偿还。命轮之首大可安心入我殿中，好过届时在地上枉受雷劫之灾，诸位为我等费心诱这恶魔入彀，与我等同贺飞升之喜，岂不美哉？”
“瑶城历经百年发展变革，方能于今日在外城中聚集起那上万慕名而来的妖修，可惜红日初升之时便要付之一炬...想来您是不会在意了。”叶无弦脸上笑意更浓，甚至连老者身后原本严阵以待的众祭司中都有几名为之恍惚了一下，而后他们感到这近乎出鞘的天道之刃身上的杀气似乎消退了下去，将忐忑的不安压回了心底，老者苍老的脸上也露出微笑，成竹在胸地展现了他对于面前这位“合作对象”事迹的熟稔：
“一夜之间使青云宗阖宗上下尸骨不存，灵秀山寸草不再生的您，想来也不会在意啊！”
叶无弦眯起眼睛。
然而就在忽然尖锐起来的杀意还没有铺天盖地地压到包裹在神殿外的防护罩上的时候，那条延伸到城主脚下，坦荡宽阔地准备迎接他们步入神殿的光路，忽然无声地随着地面上忽然亮起的阵图消散了。
立在白羽面前的梧桐杖不知何时舒展开来，竟然也生长出了一条条交缠着的规模远远小于她身后祭台的枝干，伴随着不祥的红光一圈圈亮起的地下法阵与神殿下密密麻麻刻着的符文遥相呼应，天空中聚集来的劫云笼罩在广场上空，开始有紫黑色的雷光在其中翻滚盘旋。
“等等，你在做什么...”比广场中其他所有修士更快地反应到了变故，蓝昱猛地瞪大眼睛，然而她一时无力对双手按上新生的梧桐枝的城主作出影响，叶无弦也只是冷笑着静观其变，唯有原本已经成竹在胸的老者皱起眉头：
“大阵运行完之后神殿的防御屏障可就锁死了，老身反复叮嘱过，城主可莫要再行不智之举。”
“可惜要辜负长老美意。”白羽向天际露出了一个笑容，城主原本精美繁复的衣袍上绣佩的大量华饰都在和叶无弦的一战中飞散了出去，头上本应戴着的沉重华冠也不知所踪，但她挺直身体站在天地之间的时候，依旧是长身玉立，顾盼神飞，被长风扬起的襟袍如同羽翼般轻盈，“白羽所图甚广，所思甚重，可惜想要的，都是诸位所不在意的，恐怕不能与您同登天路了。”
老者用怜悯的目光看着她：“老身苦口婆心，可叹城主终究还是飘零在外时受了污浊下界的影响，也罢，待我等重归天上之后，必会设法选出新城主，替您重建天上之城。”
“愚蠢，你留在这里对我，对这座将死之城都没有丝毫意义！”蓝昱毫不客气地插进来打断了这对貌合神离的君臣最后的寒暄，咬牙切齿地吐出怒斥，“跟这群老不死滚去天上建你的城！”
白羽背对着她露出了微笑，她最后确认般向内城的边界扫了几眼，又看了看广场上逐渐亮起的大阵，甚至和叶无弦交换了一个隐秘的对视，扬起声音作出回答。
“此时此刻这地上的，就是我的天上之城！”
尽职尽责运转着的，分割内外城的强大禁制将城内外的气息完全隔绝开来，城外前来的修士们虽然看到内城中心积压着的黑云和升起的纯白色宫殿，却因为完全感觉不到任何危险的气息而单纯将此视为城中警卫所介绍的祭典戏剧，虽然为之啧啧称奇了一番，却大多还是兴冲冲地向着他们心仪的店铺或是有兴趣的对象赶去了。熙熙攘攘、互通有无的热闹气息在外城中喜气洋洋地传播着，平凡普通的妖修为随处可见的新奇兴致勃勃，时不时停驻脚步；自恃修为的虽然进门的时候大多昂首阔步目不斜视，却也难免被整个城里琳琅满目的景象中的某一角吸引注意，发出“奇货可居”的感叹；多年来从各个地区被招募或是吸引过来，经过统一训练的警卫和军士们编成有序的小组，迅捷地穿梭着处理少量的突发事件；默默站立在内城与外城之间的交界处，被城主亲自交代过的理事阁成员们，并未互相交流，却步履一致地将灵力施展开来，悄然地在包裹着内城的禁制外罩上了一层细密坚韧的防御网。
“瑶城城主姬白羽，曾在这座祭台上发愿要在地上建起天上之城，我的心愿从未更改！”就任数百年来，曾被人无数次抨击过“异想天开”“根基不稳”“徒有虚名”的凤凰舒展开骄傲的眉眼，向沉重古老的神殿发出宣言，“无论是瑶城，还是蓝先生，都在我的心愿之内！”
她的手上燃起无形的火焰，向着面前的梧桐祭台沉稳地按下：
“诸位欲登天路者，便请自行追寻诸位的宏愿而去！”
第一道天雷终于落下，在所有急切地关注着它的旁观者眼中——
落在了神殿的尖顶之上。
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