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人乡

天上城 19

    空旷一片的广场上,除了孤伶伶的光柱外,没有任何物事阻挡在在场者的视线之中。

    在白羽刻意移开目光不去看他人神情的前提下,被捆缚在梧桐祭台中的恶魔和从黑暗的神殿中悄然现身的两方毫不避讳地将视线直接对上了,那些将面容藏匿在不染尘垢的神袍之后的白色幽灵间洋溢着一种扭曲的激动与喜悦,就连向来气定神闲的为首老者也忍不住盯紧了他们罪孽深重的猎物,并做好了在对方的气急败坏与破口大骂之后放肆地展现喜悦的准备。

蓝昱盯着他的脸看了一会,露出不知是不是故意作出的困扰表情,叹口气摇了摇头:“又老又丑,藏头露尾,要我看出你是当年哪一位鼠辈,也未免太为难了。”

“死到临头犹自不知悔改!”凝固的笑容和爆发的怒气顿时将老者的脸扭曲起来,然而他瞬间又平复了下去,挥手制止身后骚乱的祭司群,以胜利者的姿态露出微笑,“果然是无礼且无耻,卑劣冷血的怪物,乾长老当年之断千年后依旧作不得差。”

蓝昱用眼角余光看了面无表情垂着眼立在祭台一边的白羽一眼,不再与那名得意洋洋的老者争辩,打量了一番将自己困在其中的祭台,高声冷笑:

“不仅说不出新鲜话来,千年后竟然连祭台都还是同一尊,不快点把你们的小城主接回安稳躲着的殿里去,这最后的希望恐怕还得是当年那位姬城主的下场。”

老者听到她这句话,奇异地投出一种混杂着讥讽和怜悯的目光,就连白羽也抬起头向被渐渐成长升高的祭台束缚着的恶魔看去,获得的是毫不掩饰磅礴杀气的冷眼:

“看什么看,还不快滚,想留在这与我陪葬?”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老者终于按捺不住,拍着玉石轮椅的扶手大笑起来,他身后的祭司们也感染到那种滑天下之大稽的愉悦,抖动着发出一片扭曲的咯咯声,简直能让听到的人浑身不悦,白羽预感到老者口中即将吐出的某个秘密,颤抖着闭上眼挺直了身体。

“真是滑天下之大稽——”粗粝苍老的笑声使得老者浑浊的声音愈发刻薄起来,他锐利的目光紧紧盯着白羽,整个人沉浸在一种不可抑制的嘲弄愚者的快意里,“这满手鲜血,怨魂缠身的恶魔,居然在自以为是地向您炫耀自我满足的伪善...尊贵的城主,数十年的往事真是对人影响颇深,是也不是?”

白羽抿起唇不发一言,蓝昱被生长起来的祭台悬挂在高处,低下头也只能隐约看见她冠冕下苍白的脸色,复瞥向老者咧开嘴准备说些什么,那边却以迫不及待地抛出了怀抱百余年,用隐秘的恶意栽培酝酿的秘密:

“两百年前老身听您面授机宜,亲手将您带出天上城,送到这无血无泪的恶魔身边之时,甚至都不敢想计划能行进得如此完美!若是您被这真情打动要抛下百年谋划重议大计,我等也唯有赞谢城主高义,绝无怨言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蓝昱果然如他所想地瞪大了眼睛,不知何时白衣的命轮之主也悄然从夜幕中显现了身形,站在广场外的一角静静看着这场迟来了千年的复仇戏剧,而纷纷沉浸在激烈情绪之中的主演们,已经没有心思将精力放在他身上了。

“蓝昱是天上城之敌,重归天上是天上城之梦,姬白羽身为末代鸿鹄,不敢有违这传承千年的夙愿。”一片死寂中,唯有身着沉重华服的城主在众人视线的集中下低着头,说出不带任何个人感情的话语。

“你我相识于捕获神兽血脉滋补自身的妖王家宴,天上城何至于如此疏忽...”

“为诱汝入彀牺牲了我内城大阵一处重要的枝点,除此之外还多亏了命轮之首牵线搭桥,作出如此周密安排自然要编好故事。”似乎是很满意蓝昱盯着白羽提出问题的眼神,老者迫不及待地截口过去,冷静自持地解说起来,“汝以为当年在鹰妖府中作威作福之前,被带到庭院正中的为什么不是别的神兽后裔,而是与你渊源颇深的城主呢?”

“祭司大人谬赞。”突然被点名的命轮之主脸上带着疏离的笑意,向着广场中略微拱了拱手,“若是当年就明知这一切谋划始末,在下也用不着花上这许多年为那府中的丹穴山古图大伤脑筋。就连这广场大阵诸位都藏私至今,骗得我师兄与同门白来一场,叶某与命轮只想为自己谋些好处,并无与前辈结仇之意。”

“为了取得信任,我在离开天上城时自主封去了过往所有记忆,只余下要接触结识到您的唯一意识,在凡妖界游荡一年,才在苍府群妖宴中与您初见。”最后开口解释的白羽声音中已经彻底没了温度,只在众人的注视中俯身握住从祭台前缓缓生长出的梧桐木杖,至始至终没有回过头去,“直到洛阳塔上城中长老以传承剑法解开封印,我方才恢复凤凰原身,先生,不论您相信与否,我当年确未欺瞒过您...”

“你见我时状若八岁孩童,对诸界一切传言说辞毫无常识,却用了八十年,才长成十六岁的模样。”蓝昱叹了口气,也不去看她,将目光投向不自然地隐隐暗下来的苍穹,“白羽,你真当我毫无察觉?”

“我并不在...”

对方话音未落,老祭司凛然的断喝已经响了起来:

“城主,不可多作耽搁,吉时正是此时,请执行仪式!”

天空骤然轰鸣的雷声,将地上的絮絮低语一齐掩去了。

 

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