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城 17
沛然白光自半空中坠下，在接触到地面前化成了疾射而出的金色锁链，将正下方一男一女的身影径直穿透后去势不减，瞬间又钉入地面数寸之深。直到这时，那两个人影才逐渐消散，化出制造替身假象的纸符原型来，站在高处漠然下望的白色幽灵发现自己追错了对象，也并未表现出多么惊讶的样子，只漠然将手中的长杖插入地面，任一圈圈白光涟漪般以他为中心扩散开去，也就和这城中其他追着符法制造出的替身出来的祭司一样站定不动了。
冉云苍捏开一个看上去不甚起眼的卷轴，让他和丁湄二人贴墙躲在阴影里的身影愈发黯淡下来，方转头向搭档投去关照的眼神。丁湄双手翻飞，数张符纸在她手中散开成根根细丝又重新组合起来，赫然是一副立体的内城结构图。城周靠近边缘的好几个方位都亮着不祥的白色光点，一圈圈光晕波纹般向四周延展开去，而后在那些波纹触及到的范围里，偶尔便会发出“噗”的一声轻响——又一份替身被城中祭司施加的法术击破了。
眼见丁湄的脸色稍稍有些开始发白，冉云苍刚想开口提些建议，就发现他们所在不远又亮起一个开始扩散的光点，连忙眼疾手快地抄起同伴，向白光触及不到的范围疾奔而去。
他们被困在城中已经一日有余了，有了叶无弦不知从什么途径得来的两份凤羽符图纸，集齐三份混入内城也不再是太过困难的任务，在一路潜向城中核心的过程中，他们也小心地避过了城内例行巡逻的神殿祭司。即使是几个时辰前被发现了行踪遁走至今，冉云苍也确认并没有一个城中人正面与他二人相对，按理说身份泄露是到目前为止都绝对不用担心的问题，但一丝难以形容的忧虑却切实地从他心底萦绕了上来，他还未开口，丁湄却已经咳了两声，替他说出了心中的隐忧：
“这些探测术法大多设在靠近内外城相接处的外围，登天门附近的封锁更是太过严密，若是找不出可行的突破之法而一味避走，最终一定会被再逼回内城核心。以这个频率下去，从内城离开的路程只会越来越艰难，少则半天多则一日，我俩根本没有机会在明日的瑶城大祭开始前将讯息传递出去...”
“他们大概也是想到这点，才追捕得如此不疾不徐，多半是有恃无恐了。”冉云苍沉着脸回答，虽说来之前他们也大概料到了从百余年前追查的群妖啸聚之事开始，就必有底蕴深厚的势力在其后作梗，却万万没想到会在内城中发现那般惊人的隐秘。
起初他们不过将内城中盘根错节，蔓延向整个外城地下的阵法当做大门宗派常有的聚灵之阵，两人虽然觉得这种结构似乎隐约在哪里见过，却也因为许久不曾回忆几乎忘却了。
违和感是从城中心那巨大的锥状高台开始的，如果说先前覆盖整个瑶城内外的大阵结构还只是让他们有点眼熟，两人从祭台上小心探测出的阵法片段则熟悉得任一个百年前亲眼目睹过叶无弦在灵秀山一役后解决灵气爆体之难的命轮成员都无法忘记——更何况他们针对当时的疑点，还特意对那份阵图研究了不短的一段时间。而那份全力发动起来怕是能将任何站在阵眼上的生物按需求炼化的大阵核心，则像从前他们试验过的苍府内阵一样，将庞大的能量转移向了其他的方向——不同的是，这次那些不知去向的能量所供应的方向就近在眼前，甚至可以确定地说，就在眼前那座恢弘巍峨的神殿之下！
“我曾在古书里看过，万年前天上之城初现，神祗将之交予凤凰一族掌管，自那以后凤凰之火一日不熄，天上城一日不落，在诸界之间穿梭，每三百年回归一次仙界——那时我们做过猜测，如果说天上城是以某种能量作为存留在天上乃至穿梭于诸界之间的依凭的话，其下必然也有和命轮核心法阵规格相近的熔炉一般的动力源，如今看来，那能量大约便是神裔血脉了。”
冉云苍顿了顿，又继续分析道：“而千年前天上城最后一任凤凰疑似为蓝昱所杀，天上城坠落妖界，只怕是能量即将耗尽与破坏共同作用的结果。而现在他们又有了凤凰，摆下如此大阵搜罗灵力，我们尚且不知天下有多少像苍王那样自以为得了机缘，搜罗身怀特殊血统的妖修想要得到好处，却为这城下大阵作了嫁衣的愚者，更不知这暗中搜罗灵力的大阵究竟运转了多少年...就算是当年我们化解去的那一山灵气，又有多少流入此地？瑶城收集这瀚如烟海的灵力，莫非真如同那些城中贵胄所吹嘘的要重归天上吗？”
“就算他们真有办法让瑶城再度腾空而起...不，即使是从这阵法来看，恐怕内城里能接受到这阵法好处的部分也有限，与其说是重归天上，不如说是在爆竹上捆了个椅子？”丁湄不由笑出声来，他们潜入神殿探察的时候险些与几名修为年龄同样深不可测的老祭祀对上，当机立断散出近百替身遁走时消耗了她不少的法力，她脸色虽然透出了些苍白，却还是露出了不屑好笑的表情来，“蹿上天飘个十几年，没有灵力续航，再一头栽下来？”
冉云苍却整肃了表情，像是想到了什么一般，脸色逐渐沉了下去：“...那么，为了避免这样的情况，他们要如何永存于天上呢？”
“怎么永存于天上，还真像凡人传说的得道升天不成...除非...”丁湄也收住了脸上的笑意，她顿时也想到了那个虽然想来太过疯狂，但早已见过先例，在这座城里更不像是无稽之谈的可能，难以置信和疲惫瞬间在她眼底缠绕起来，“又是想要重登天界的吗？”
“若是想在重建天上之城，内城的规模显然太过单薄，但若是想生生穿过诸界间的缝隙，那当然是体积越小、灵力越多越好，即使是只有内城中一座神殿的大小，所需要的灵力量恐怕都远远超出我们的想象。明日瑶城大祭，妖市开张已经三日，诸界前来的修士数，将会达到一个这座城中前所未有的高峰...”
冉云苍越想越觉得骇然，然而就在他俩面面相觑，思索着如何解决这一局面的时候，轮轴在地面上碾过的声音，却伴着由远及近的稀疏掌声从他们身后靠了过来。
“命轮中人果然好见识，劳你们记挂多年，老朽心中实属惶恐。既然两位已经猜到了我等所图之事，何不来殿中小坐一番，共赏登天之大业？”
两人为之一震，却自然并不停留，丁湄纤纤十指瞬间扯散手中编织的内城构图，两人的身形也随之散作满眼飘散开的符箓，像是引燃了一串爆竹般五行八卦各不相同的符箓连锁炸开，待得老者的身影在烟雾中现形之时，地上已经连飘落的纸符都不剩下了。
数个身穿森白祭司长袍，面容与神情都隐没在覆面白巾之后的祭司在他身后浮现，如幽灵般悄无声息。老者的脸上始终带着大局在握的坦然，他低头看了看先前二人消失的地方，刚开口想要说什么，一道铿然拨弦之声却如裂金碎石，在城中心清晰而具有穿透力地响起，他身后的白衣祭司们或多或少齐齐一震，尚未反应时，老者却比他们反应都大地颤抖起来，伴随着其后响起的一片金石杀伐之音与远方逐渐黑下去的天空，露出极力抑制，却还是从头到脚都浸泡在不知是喜是狂的激动里的情绪来：
“该来的已经到场，这场迟来了千年的仪式，终于...就要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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