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人乡

天上城 16

    人间历1522年,瑶城。

    丁湄再度确认了一番自己和冉云苍身上依然完美地发挥着伪装相貌的作用的术法,将罩住面容的斗篷稍微拉开了些。他们正好赶上了外城开市的日子,大量族类与道行各不相同的修士车水马龙地穿过城门,使得他们所伪装出的身份也再寻常不过。她用混杂着讶异与兴味的目光扫视着进出城的人潮,低声感叹道:

    “不变者千年堪如一日,变革者一日恰如千年...我简直要怀疑我们来错了地方了。”

    冉云苍并未接话,目光不着痕迹地从城门内外忙着维持秩序的妖修身上扫过。这些妖修大多统一穿着干练的玄甲,身上并看不出什么这些古老城邦十分看重的特异血脉,修为虽不出众,却胜在行止协同有度,倒也显得秩序井然。

    瑶城自古以来本是一体,像如今这样隔出泾渭分明的内外双城,是六十年前新任城主改制后才有的变化。从城外群山上向内望去,依然能看见其正中闪闪发亮雄伟的白色神殿,不过原本浑然一体的古老城池现在旗帜鲜明地用热闹与繁华包裹了核心的肃穆与神圣,据说除了城主总理事务之外,神殿与理事阁已然将内外双城的管理完全分开。在修仙界大众看来,尽管那年轻的城主能作出这变革的决定确实有几分胆量,但如今这明晃晃地分而治之,怕是背后博弈的两股力量早已将城主架在里外不是人的位置上了。

    二人同那些来赶妖市的修士一般换了符简入城,转过墙角,跟着熙熙攘攘投入外城中规模浩大的市集的人潮将呈环状的外城主街走了个遍,而后如鱼入江海般脱身而出,处理了附着定位检测阵法的符简,便径自拐进了相对偏僻的小巷中。

    “原本外城之中有上古血脉的贵眷旧宅尽数门庭紧闭,纵使有先前所闻那些‘不屑与凡妖修士为伍’之类传言的原因,也难以解释内外护持阵法隐隐显出的主人迁离之相,要达到此行的目的,我俩还是得走一趟内城了。”冉云苍似乎对这一状况早有所料,一边习惯性地检查着身上准备的阵图法器,一边将一路上暗自记下的外城结构以符箓刻下传讯了出去。

    “虽说瑶城整个看来如今是热闹开放得多,但将内外城隔开的‘登天门’却也远比从前的禁制棘手得多,潜入并非易事。”丁湄想起先前所观察到的结果,不由拧眉,“若是能见一见内外通行的凤羽符,或许便能借其中玄妙便宜行事,从阵法中钻个空子出来。”

    她近些年在阵法上钻研颇深,冉云苍也从善如流,继续听她分析道:“凤羽符共分三片,城主、神殿与理事阁各执其一,唯有齐掌三片方能开‘登天之路’。理事阁那片不足为虑,其余两片却原本就在内城之中,还得从长计议...”

    “三日后就是瑶城大祭天地之典,近年来瑶城妖市声名远扬,届时必有大量修士齐聚于此,若是没有探入内城之法,无弦也不会特地嘱咐我等‘千万准备万全’,他既然那么说,必有用意。”冉云苍如此说着,便从随身法器里取出一副锦囊来,“破阵之法,必在此物之中...”

    “队长还玩起锦囊妙计这种神棍作风来了吗!”尽管可能有破局之法确实让人心生愉快,丁湄还是忍不住以手扶额感叹了一声,百多年来在命轮中的生活让她信服地理解了冉云苍对叶无弦的全然信任,但想到那位不知在他们目不可及的地方担过了多少刀光剑影的命轮之首,她便也觉得苏神医常常对他那位搭档表现出的沮丧与忧虑不难理解。

    冉云苍笑而不答,径自拆开了那看上去并没有什么怪异之处的锦囊,而后脸上清淡的笑意,却忽然讶然地定在了脸上。

    在修仙界可谓是最难以探寻的机密之一的,瑶城城主与神殿所持凤羽符的符箓,就普普通通地精细地绘在锦囊中再寻常不过的纸上。看过它们的二人轻易地将纸不留一丝痕迹地毁去的同时,在彼此对视的眼中,也都带上了一分惊疑不定的疑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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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内城紧邻神殿的城主府邸内,白羽伏案执笔,似乎正凝眉思索着什么。她的案头上堆积着大量的事物卷宗,尽管批阅的速度并不迟缓,那巨大的数量依然能让看到的人瞠目不已。

    将送到她面前的内外城事务事无大小地浏览处理过一番后,白羽终于放松了些许眉头,合上眼将其中纷扰纠缠的思虑与情绪掩去,刚想开口唤下属来将这些卷宗分发回去,耳边却敏锐地听见了轮椅在地面上滑过发出的声音。

    “忙于政事,未能远迎,还请长老见谅。”

     这句话音还未落地的时候,那个苍老惨白的影子就伴着同样森白的轮椅不知何时现身在了门口。不仅是往日进进出出负责杂务的下属妖修造成的声音,就连风声和外城中隐隐约约飘来的喧嚣也不知何时消失无踪,偌大的府邸里似乎只剩下了这两个人在阳光照射不到的静室里面面相觑,四下里安静得几乎有些渗人。

    老祭司似乎早已习惯了神殿里这么安静冷清的气息,自顾自露出一个还算亲切的笑容来:“那倒不必,城主愿意尽责,事必躬亲,自是我等之福。不过,外城那些弃子的杂事,本也不该劳你神思。登天之祭就在三日后,老朽担忧您被不必要的劳碌耗了心神,亲眼见您无恙,心下也就足够宽慰了...城主还是当以正事为重啊。”

    白羽口中称是,也不回辩什么,恭敬道:“登天之祭是天上城筹划百年之大计,在下自然也早已做好万全准备,不敢有任何疏漏。”

    老者盯着她看了看,像是要判断这话中有几分虚几分实一般,目光刺得她手心里都不由得渗出冷汗来。就在白羽几乎开始怀疑老者是否从哪里猜测到了她所作计划的时候,那尖锐的目光忽然又柔和了下来,浑然像是看着后辈的慈爱长者一般:

    “你也莫要有太大压力。此事事关重大,又有当年前车之鉴,老身自然也会为你谋划,只要你配合得当,不论是那恶魔还是所谓命轮,都无甚可惧。”

    白羽自然不会反驳,只是用她一贯和老者对话的谦逊语气点头应答,老者眼里的挑剔终于在这难以挑剔的态度里软化下去,催动轮椅划入屋内,不再像以往谈到这些话题时一样露出尖锐而略带疯狂的态度,亲切笑道:

    “岁月于我等如白驹过隙。当年老身亲手将你送出瑶城时,距今不过百年,而今离重回天界终于只有一步之遥,难免絮叨了些,城主莫怪。”

    白玉制的轮椅划过案头,老者枯枝状的手从案头堆积如山的事务卷宗中拿出一卷,展开来细细看过。白羽安静地立在一旁,也不去插话,百年前她身上难以掩藏的冲动和青涩如今都尽数收敛起来,端丽的脸上看不出情绪,只是静静等着对方的后文:

    “当初设立外城,也是听了你的建议,虽说只是为了三日后的大祭引来更多飞禽走兽作引,但这些年来多亏你劳心费力,到时候我等登天而去,你怕是也难以割舍...”

    “白羽并无此意。在下归还瑶城以来,所图所想唯有一件,除此之外,未有不可舍之事。”

    老者眯着眼听了这段豪情壮志的表述,面上不置可否,口中却还是亲切地呵呵笑着:“城主的决心我也是从小见证,一城既然可以舍弃,一人自然也不在话下。眼下各方讯息都已传出,想必计划中所涉之人不日将尽数抵达瑶城,老身今日来也是要提点城主千万护持好自身安全,不过除首座外,混入城中的命轮中人尽在我等掌控之下,城主自可安心。”

    “若非必要,三日之内还是不要贸然与这些天道所护之人动起兵戈。他们若是发现了什么,只要确保不能大肆传扬,也就任他们去吧。”白羽不动声色地望了望老者的脸色,冷静地提议道,“虽说登天亦是逆天之举,但往后难免与其他诸界还有来往,想必长老也不愿与天道彻底为敌。”

    “城主既然如此提议,老身照做便是。”老者的眼中露出一丝狡黠之色,低声笑道,“不过城主大可不必如此忧心,重返天上之后,地上自有他人与‘剑’争斗,不论输赢,总归是与我等无关了。”

    白羽将这言下之意默默记下,又与老者商谈了些无关紧要的话题,再三编织好了对方想要的答案后,老者终于满意离去,没过多久,城主府邸里就又如同往常一样恢复了轻微但生动的人声。她在原地站了一会,唤了人来将卷宗分发下去,自己也随之转过了身,向静室外阳光照着的地方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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