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城 06
“既然你自己这么决定的话，就跟我走吧。什么时候自己有想去的地方了，也随便你。”
即将落下天际的金乌散发出温和而艳丽的霞光，镀在身前那个随意转过头来的身影的轮廓上：
“先前倒没问过，你叫什么名字？”
她听见自己的回答，脆生生的，藏着点隐秘的渴望和至今依然难以说清的情绪：
“我的名字是...白羽。”
已经有了些年头的记忆在浮浮沉沉的梦里潮水般地涌上来，织梦者在醒来前就意识到自己陷在回忆过去的梦里了，她在现实中抖了抖身体，把自己从浅眠中拔出来抬起头睁开了眼睛，夕阳撒下的霞光落在案前，又为一张同梦里相比分毫未改的脸镀上了相似的余晖，在这梦境与现实的交界之时恍惚了白羽很快清醒了回来，惭然看了看堆在自己案前成沓的阵图经卷、术法符箓，偷偷抬眼瞥了下蓝昱：
“我昨晚已经休息过了，只是现下在这儿小寐片刻...”
蓝昱一挥手把桌上堆积得小山似的东西收了起来，一本正经地淡然说道：“拿这些东西不是让你挑灯夜战的，再有下次，我就把它们卖了换钱。”
“蓝先生...”白羽苦笑着把自己从桌前撑起来，她跟着蓝昱在天下四处游荡已经数十年了，于修行一路上，对方虽然是有问必答，但除了常会出手考验她的身法招式之外，更多时候只会掏出一堆不知从哪儿得来的术法典籍，随意评论几句就让她自行发挥。白羽第一次看见这么多典籍经卷的时候，如同鱼入瀚海一发不可收拾，当晚就因为对着一本阵图钻研太久险些走火入魔，蓝昱黑着脸把她敲晕，转头就当真把那本阵图卖了，让白羽惋惜了好一段时间。
“羽翼未丰，根基不牢，你分明来日方长，这般急作什么。”蓝昱敲了敲桌子，她身量其实并不高大，几十年间白羽换了几次毛，虽然还未完全长出成年的翅膀，却也渐渐地和她一般高了。
白羽赧然点了点头，这些事二人也说过好几番，奈何无涯书海置于面前，鸿鹄之志负于肩后，也确实让人难以压抑心下冲动地循序渐进，蓝昱盯着她叹口气，不再议论这个话题：
“你是自去休息，还是同我出去走走？”
对白羽而言只有这个选择她是完全不需要犹豫的，不多时，两人便已身在龙门驿往周南驿的官道上了。
与完全属于异族修行者的诸多小世界不同，人界虽然同样卧虎藏龙，修仙问道的门派散修鳞次栉比，但终究是凡人的天下，修仙界根基所在之处，官道上往来的也多是凡人车骑，大概是时节的缘故，远行者多是少数。
澄澈的天穹上，流云闲闲散散地飘动着，人间的天际少有大能肆无忌惮地腾云驾雾而行，划出满天纵横交错的轨迹，白羽盯着天空看了一会，突然开口问道：
“先生觉得，人类的修仙之道比之其他三族如何？”
“三界众生道途迥异，如何作比。”蓝昱看了她一眼，明白这个年轻的修行者又陷入关于她自己那些问题的思考中去了，便开口答道，“不同的门派与族类都各有所求，你心里已有见解，我又如何能替你对天下做决断。”
白羽对这个回答并不意外，心里却还有些话没说出来，又不依不饶道：“以我这些年来所见，人界虽然灵气贫瘠，却又与众不同地独树一帜，凡人们纵使不走修仙这条道路，也自能闯出一片天地，不受其扰；而要说这份清净是因为修仙门派大多大隐于市，不为人所知，却也不尽然，即使是乡野之间对修行之道一无所知的凡夫俗子，也都能说出一二传闻...”
她又滔滔不绝地说了些在人界的见闻，在出生于充满了对修为和力量的追求的妖族城邦的她看来，这种凡者与修士和谐相处的世界观是十分奇妙的，恰恰与洞天福地中有灵智的妖修大多追求修为的环境相反。蓝昱也没有打断她，就这么听了一会，而后不置臧否地问了句：
“你倒是很喜欢人间啊。”
白羽犹豫了一下，干脆地点头承认了自己的偏好：“人间确实十分有趣。”
蓝昱低声笑起来，即使她现在和白羽相处的时候早已没有了难以接近的隐约煞气，却也不常有这么直接的感情表现，白羽愣了一下，就看见她伸手遥指了一下河南府的方向，开口道：
“两千年前，人间尚在殷商年间之时，此地城池官将俱是修士妖仙，天下莫不以修仙之道为尊，灵山宝地皆有仙山洞府，帝王奉大能者为师。修仙者一怒开战时，无数法宝祭起，就在这座都城前，焦土千里，星辰陨落，火雨自天而降。凡人以为神怒，四散奔逃，只求上天开恩，而无自持之法...”
她说起数千年前的故事，好像自己曾经亲眼见过一样，白羽起初当成神话传说来听，越听却越觉得这人界旧事与现今妖界颇有相似之处，背上不由得发冷起来：
“那后来...是怎么改变的呢？”
“如果你闲下来看了那堆书里的话本的话，封神之战之后有能者升上天界不复回返...应该是这么说的。”蓝昱停顿了一下，她似乎在想要如何组织语言，而后才缓缓开口，“现今与其说修仙者不想再重现当年之盛，不如说是不能也不敢吧？”
“修士之力远强于凡人，如何会不敢呢？”白羽没注意到自己问这个问题时的表情有点急切，她太过专注于求到答案，甚至没注意到身后不远处天空的流云开始被拉出了一道朝这个方向来的轨迹。
蓝昱冲她摇了摇头，伸出的手指轻轻指了指天，又指了指地，脸上悄然浮现出一点吊人胃口的隐秘来：“皆为利来，皆为力往，你以后总会知道...现在，就先记住‘命轮’这个词吧。”
那道从远处冲来的云轨制造者总算现出了身影，竟然是个一脸惊弓之鸟般御剑飞行的人间修士，看见路边大大剌剌地走着一个妖修和一个他看不大出种族大概也是修仙者的人形生物，先是差点就要跳起来祭术法，而后被随后又赶来的一个衣着相近之人按了下来，两个道士跟白羽大眼瞪小眼了一番，后来的那个打了个稽首：
“不敢叨扰前辈，我二人正为龙门派众师弟云游开路，车队随后就到，还望前辈行个方便。”
蓝昱盯着他们上下扫了几眼，看得在场包括白羽在内的几人都有点颈后发毛，就在那两个弟子打着哈哈准备转头回去通知师弟们换条路走的时候，这个看不出种族道行的怪人却忽然收起了压力，以修道之礼随意但标准地抱了下拳：
“道友请了。”
就在不远处，数辆马车扬起的尘土一路轰轰烈烈飘了过来，白羽看那架势，不像云游倒像举派搬迁，忍不住就对那御剑飘在空中的两名道士问了出来：
“你们这么多师弟是要云游到哪去啊？”
“自然是...”那年长些的道士面露难色，不知如何对答，年轻的却已经按捺不住，确定了面前的也是道门中人后，就急躁地甩了句：
“自然是逃命！灵秀山如此大事你也不知，你们师徒莫非闭关闭傻了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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