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人乡

芜城赋 陆瑜 03

    虽然依然没有放下第一印象带来的偏见,但毕竟做担保的是那个向来慷慨又讲义气,从不惮于信任旁人的刘元景,第二天陆瑜去找蓝昱的时候,确实是抱着一点要好好与对方相处的想法的。

    刘元景说他也不知道这姑娘的姓名来历——不,连名姓都不了解,就担保说不是恶人果然还是太草率了——正这么想着的陆瑜猝不及防地在走廊上撞见了自己正腹诽着的对象,依然遮头罩尾地缩在昨天那一套鬼祟打扮里,但是出乎他意料的,对方在看见他时停下了脚步。

   “是你啊。”那人取下了斗笠,这次看过来的眼神总算是没有第一时间刺得他浑身不舒服了,但陆瑜依然觉得哪里不太对劲,“你昨晚想太多了,我没有羞辱你的意图。”

   “当时是陆某唐突了,姑娘毕竟对我等有恩...”正想接着对方抛出来的台阶下的陆瑜被下一句话当胸刺个正着:

   “但你们武艺确实不如我,加在一起也一样。”

    事后陆瑜反复为自己忍不住动手讨教的行为了声明十数种正当的理由,例如试探对方的身手、展现己方的实力、观察对方受到挑衅的反应、维持自己愣头青的形象降低对方警惕等等诸如此类,但丰富的理由并不能改变之后他一路慌张踉跄地被对方轻描淡写地从走廊逼退到后院的黑历史,更改变不了惨遭朋友们哈哈大笑一番的结果。到后来他不得不沮丧地承认,就算用利器对敌拳掌有失公平,只用鞘中剑身腾挪格挡的话,再怎么左支右绌也实在应对不了对方总能稳稳当当点向他要害之处的右手。在院子里站定脚跟后,他终于喊出一声包含憋闷的“小心了!”,掣出手中的三尺青锋,把心一横施展出家传剑法来。

   “可子瑾不是说是为了试探姑娘的实力才动手的吗?”刘元景笑嘻嘻地举手打断他的叙述。

   “欲有所得必有所弃,我,我这也是迫不得已!”陆瑜脖子一梗,怒瞪这个不捧场的听众。

   “是呢,陆少侠也确实使得对方动了兵刃呀。”身着红衣的娇俏女子给刘元景满上手中的酒杯,笑着挨在他身边坐下。

   “红袖姑娘,你就别打趣我了.......”

    陆瑜尴尬地举杯挡住脸上的羞赧之色,虽然他不愿承认,但对方才那场“比试”的结果最有发言权的,除了动手的双方,恐怕也就只有这位红袖姑娘了。

    江湖人在寻常百姓心中往往是“我行我素”“以武犯禁”的代名词,听说有两个武人在回廊上动起手来,丽春苑上下人人自是避之不及,只有她稍微知道些前后端倪,急忙赶来后院找人,急匆匆地拐过连接着后院的走廊——

    恰巧迎面遇上终于借兵器之利让对方退了一步,正喜不自胜,全力施为一剑向前刺去,想把蓝昱逼退回走廊的陆瑜。一往无前的寒光被原本的敌手一个侧身轻飘飘地闪开,未曾沾到对方一片一角,去势却难收敛,直扑向毫无防备之力的女子的面门。

    陆瑜当然没想到会有人从走廊里转过来,极少直面兵刃的红袖更是愣住了,电光火石之间只听得“叮”的一声,陆瑜手中的三尺青锋脱手飞出,倒插进后院里一尺多深。

    此时才意识到满背冷汗的陆瑜眉心一阵发凉,急忙冷静下来收敛视线,才意识到自己额头上抵着一根玉簪的簪首。蓝昱夹着簪子的右手略微使力,推得他一个后仰,玉簪在她指间转了一圈,重新插回到了此刻才意识过来发生了什么的红袖的鬓间。不再在这沉默的氛围中流连,她冲着昨晚安排过自己住所的娼女点了点头,左手把一直背在背后的斗笠扣回头上,沿着走廊不疾不徐地离开了。

   “走了?”一直安静听他们说故事的裴季突然皱起眉来,“且不说殿下和子瑾你们各自的预感是否能作得准,这江湖女子可是一路看着殿下如何逃脱杀手,如何与我等传递信息丽春苑会和的,便是为了保守这些秘密,也不该轻易让她离开。”

   “那你去留她?”说着说着又觉得天灵盖隐隐发疼的陆瑜一边揉着额头,一边撇了撇嘴。

   “我吩咐过了院中的伶俐人看着,毕竟是青天白日,未必就能随意走脱...”红袖犹豫着开口,但她自己好像也对这种简陋的盯梢没什么信心,最终还是把求助的眼神投向刘元景,“那位姑娘,应该不是不告而别的人?”

   “你们都这么盯着我作什么,只要她还在广陵城中,不日便能重逢的。至于我...不,本王流连丽春苑,在此地也不算什么新闻。”刘元景看着身边这三人紧张的神色,不知为何竟然又笑起来,一口喝干了杯中酒,把精致的瓷杯撂在手边案几上,“听了子瑾的这段故事,心情倒是快活了不少,就连接下来要赴的宴好像都没那么不愉快了。”

   “我觉得这段故事对我来说也并不愉快,不过陪你喝酒的话,倒是去哪里都一样。”陆瑜把佩剑抱在怀里,率先从椅子上站起身来。

   “殿下请我们过来,想来也不是想让我们又一次站在一旁看你独闯鸿门宴的吧?”裴季也放下手中的茶碗,起身整了整其实并没有半分凌乱的长衫。

    刘元景依然坐在椅子上,抬头和他们两人对视,方才笼罩过他一瞬间的阴郁仿佛并不存在,那张风华正茂、意气风发的脸上绽开一个笑容,仿佛窗外的阳光都更加明亮了几分。


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