芜城赋 陆瑜 02
陆瑜 02
陆瑜非常不喜欢这个后来才知道叫作蓝昱的人，从第一次见到的时候就是如此。
虽然那真的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久到那时他们所有人都还年轻气盛，陛下还不是陛下，觥筹交错把臂同游的朋友也还只是朋友，他们这群当时只能佯装风雅在青楼里偷偷集会的年轻人们，曾经在某个晚上满心焦急地为了朋友的安危齐聚在飘着脂粉气的小楼二层的雅间里。
他记得自己当时虽然表面上当着其他的朋友们没有显露出焦虑来，但实际上整个人的精神都紧绷到了极致。刘元景虽然在朝堂上的大人物看来是所谓的皇家血脉，是一枚贵重又精美的棋子，可以替代到那柄天下最尊贵的椅子上的道具，但在年轻侠客的眼里，他就只是一个单纯的意气相投的朋友而已。
出身于在江湖上多多少少有些底蕴的八极门的少侠精神紧绷到极致的时候，屋内屋外众人的小动作在他眼里也清晰起来，他能感觉得到双手看似平静地笼在袖中的裴季骨节正被自己捏得硌硌轻响，低着头拨动琵琶弦的红衣女子满头珠钗随着身体一同轻颤不已，屋中各自沉默的几人掩藏在平静外表下的坐立不安，以及——
某个人熟悉的脚步和声音终于在他能感受得到的范围内响起来了。
刘元景甫一推开静室的门，就对上一片且忧且怒的目光。
他尴尬地挠了挠头，趁着这群一脸后怕地瞪着他的人还没来得及怒吼出口，就先眼疾手快地作了个揖，向众人深施一礼：
”此番遇险实是元景大意，有劳诸位费心了。”
没等听到他这先入为主的开场白的朋友们作出反应，男人又很快直起身来，让出跟在他身后进门的一人来，口中兀自滔滔不绝：“好在天无绝人之路，江湖上总有仗义之人。这次能化险为夷多亏了这位义士出手相助，各位快来见过我的这位救命恩人。”
刚刚因为朋友安全而放下心来的陆瑜的背上刷地出了一层冷汗。
这个突兀地出现在刘元景身后的，从头到脚都罩在斗笠和黑色斗篷里的矮子，直到被刻意让出身形之前，根本不存在他的任何感知里——脚步声，呼吸声，甚至衣料在走动中互相摩擦发出的声音——完全不曾被他注意到，这人好俊的轻功！然而这份见到江湖同道，武林前辈的微小的激动和敬佩，在不到数息的时间里就被完全打消了。
那人先是古怪地点了下头，然后就站定没了动作，刘元景似乎也没有进一步引荐的意思，习惯了在这时发声圆场的裴季于是自然地站起身来：“多谢这位壮士出手相助，在这里的都是朋友，还请壮士坦诚相见，择日我们必将携礼登门拜谢。”
“不必道谢，我没有特意帮你们的朋友什么。”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斗笠下响起了一个虽然略带沙哑，却确实地是个年轻女人的声音。
摘下斗笠的怪人的眼神很快地在在座的人身上扫了一圈，在陆瑜身上停留的时间更是不足一息，但这一眼交汇的瞬间，对方的视线却像是提着把利剑一样把他周身上下的致命处刺了个遍，这个人想要杀我——下意识产生这种想法的陆瑜一把按住自己腰间的兵刃，但那道既无礼、又森寒的视线立刻就从他身上转开了，怪人已经转过去低头向裴季回礼：“在下无名小卒，无门无派，不值得诸位挂齿。既然刘元景已经安全找到各位，我也就告辞了。”
“不可！”让陆瑜自己都没有想到的是，他比刘元景和裴季都更快地喊出了这句话。
直到他的朋友们都向他投来意外的目光，他才突然意识到“这个人刚才想要杀人”这种直觉性的东西并不是一个可以说出口的留人的理由，何况对方于他的朋友有救命之恩，即使真的身怀什么危险的身份也不应该对她妄加揣测——在他心念电转之间，蓝昱的目光已经扫过同样出声留人的刘元景和裴季，向他投射过来。
这次他看清楚了，天灵、咽喉、心口，蓝昱看自己的两个朋友的时候目光同样是冲着这些地方去的，方才那一眼确实满含杀意！但是要出声示警吗？能悄无声息地在自己全神贯注之下走到自己面前来的人如果突然暴起，他有把握在那道一见面就刺穿自己咽喉的目光化作实质的利剑的时候来得及挡在朋友身前吗？电光火石之间陆瑜只来得及一拍桌子，冲到喉头的“危险”噼里啪啦地爆成了一片胡搅蛮缠的指责：
“什么无名小卒，一派胡言！你进门时露的一手轻功也就罢了，刚才故意看了我们周身破绽，现在又来说这种话，是想羞辱我等武艺还不如你一个女子吗？”
陆瑜不知道自己的装疯卖傻有没有成功糊弄住对方的注意力，但刘元景确实是作出了反应，他打着哈哈快步离开了蓝昱，走到陆瑜身边，将屋中唯一完全不通武艺的姑娘安排给那个身份不明的江湖人——不行，陆瑜心想，即使大部分江湖人会对手无缚鸡之力的对象手下留情，他也怀疑这份常情对面前的怪人不会管用——但好在对方没有表露出异议，真的十分平静地跟着红衣女子离开了。
留在屋里听他说完这段直觉推测的刘元景哈哈大笑了大概半柱香的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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